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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破碎 她默不作聲向前,主動抱住了眼前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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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破碎 她默不作聲向前,主動抱住了眼前的人。

許夢冬的雙手微微攥起又緩緩放開, 指甲的刺痛已經不算什麽了,她這會兒只覺得一口氣堵著,憋悶鼓脹, 連肺葉都發疼。她瞪著譚予, 盡量放平聲線:“我不懂我哪裏讓你生氣了, 我真的不懂。”

她沒有否定譚予的價值, 她只是認為自己能解決的事情就自己解決,她哪裏做錯了?非得遇到芝麻大的小事也找他哭?找他求助?找他撒嬌?

許夢冬說:“譚予,咱倆是不是分開太久了?”久到你都忘記了,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。

“對, ”譚予直視著她, “太久了,不然我早該改改你這個毛病!”

逞能,自負,不可一世的壞毛病。

許夢冬一口氣哽住。

說話聲音有點大, 在空曠的小區院子格外刺耳,許夢冬聽見樓上有開關窗戶的聲音, 她不想被別人看笑話,於是彎腰去撿散落一地的藥,譚予也一起撿, 手指剛碰到那包柔軟的紗布, 就被許夢冬搶先一步拿走, 她站直, 捧著那一堆藥, 低著頭不去看他, 只是指了指遠處:

“今天謝謝你了。”

“你走吧, 我今天太累了。”

她得送客。

實在沒力氣再吵架了。

又是一陣沈默。

譚予表情漠然, 似乎欲言又止,卻始終沒說什麽,只是垂眼看了她一會兒,轉身。

許夢冬卻叫住他:“譚予,你不必負責替我解決一切麻煩,我對男朋友沒有這項要求。”

譚予腳步頓住,沒回頭。

“可我不僅想當你男朋友。”

他的聲線不甚清晰,像蒙了一層厚重的吹不散的塵,後半句他沒說出口,但他知道許夢冬會明白。

他不想只當她的男朋友。

他還想當她的家人。

那種遇到事情可以彼此依賴,放心把後背交給對方的一家人。

孤零零的路燈把他的影子拉長再縮短,直到消失在視野裏。

許夢冬呆楞楞看著那背影,心裏有點堵。說不清是因為不歡而散,或是別的什麽。

單元門的門鎖長久不用,門直接拉開,吱呀一聲,再重重合上,上了銹的門框發出咣一聲悶響,許夢冬站在一樓的樓道裏,深呼吸了兩下,在墻上的信箱找到姑姑家的門牌,順手拿了裏面的水電單子。

她回來的這小半年,姑姑家的水電費一直是她在交,姑姑提過好幾次不需要麻煩她,但她還是想多替家裏分擔一些。樓道裏是老式聲控燈,不靈敏,且發暗,許夢冬看不清單子上的數字,幾次貼近眼前卻還是模糊,燈滅了,她跺腳,再滅,再跺腳......

正在腹誹明天要找物業來換燈,另一只胳膊肘夾著的藥也不老實,沒夾穩,滴裏當啷又掉了一地。

許夢冬挽起衣袖,俯身再撿。

一樣,兩樣.....撿到第三樣的時候,她再也忍不住,把手裏的藥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
毫無重量的一包紗布,砸在地上也沒聲響,像個潮濕的啞炮。

許夢冬喘著粗氣,感覺自己這一天繁覆的情緒到達了一個臨界值,她背靠著冰涼的瓷磚墻壁,緩緩蹲了下去。

抱著雙膝,那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。

瓷磚很涼,她想著,靠一會兒就起來。

就一會兒。

她捏著那張水電單子,薄而脆的紙張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樣。

她在思考,一定程度上,其實她並沒把譚予當成外人,比如藝考在外,她丟了身份證和錢包,會給譚予打電話;高考結束,她對答案時發覺自己英語答題卡貌似塗竄行了,第一時間就找譚予爆哭,抹了他一身眼淚......

有些事情她可以向求助。

但有些事情不行。

因為求助也無用。

比如和家裏有關的一切。比如她不正常的家庭構成。比如那年清明節的鬧劇,她一句都未曾和譚予提起,如若不是身上的傷偶然被他撞見,她會把傷口藏一輩子。

再比如那句譚予沒有說出口的半句話。

家人。

自她十八歲那年起,家人在她的認知裏就不再是相互扶持,而是相互拖累。不是彼此支撐,而是彼此虧欠。

她最厭惡,最痛恨,最難平的,也是這兩個字。

-

八年前。

那年清明,許正石在外闖禍,東窗事發,姑姑腫著眼睛坐在炕上數著許正石的借條,一張張蒼白的紙,不同的筆跡......那一幕許夢冬記了很多年,那時的無助和恐懼也記了很多年。

“不算零頭,四十一萬。”姑姑捂著臉痛哭,而許正石在炕的另一側,深深低著頭,像是霜打的爛茄子。半晌他猶豫開口,說,這些借條裏有些錢很急,也就是他所謂的“上家”,不還的話對方會上門,那都是些地痞流氓,什麽事都幹得出來。還有一些則不那麽急,是從銀行和網貸那裏借的的分期貸款。

可即便這樣,也是一筆天文數字。

姑父蹲在院兒裏,頭頂一片灰沈沈的天,眉頭擰成死結,一言不發地抽煙。

姑姑則一直在哭。

哭夠了,她抹幹凈眼淚,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,銀行卡,自己結婚時的金手鐲,金項鏈......還有爺爺奶奶去世時留給她的一筆壓箱底的救急錢,一共十萬出頭,又把許正石這兩年寄回來的生活費湊了湊,再加上許夢冬自己攢的,好歹最終湊齊了二十萬。

這是全部了。

先把那些要命的線下高炮還了。

剩下的分期只能慢慢還,走一步看一步。

姑姑再三逼許正石,逼他發毒誓,不能再賭了,也不能再參與高利貸的一切,徹底和之前的狐朋狗友劃清界限。“你就算不為所有人考慮,起碼,起碼要為冬冬考慮。”

許正石老淚縱橫,牽著許夢冬冰涼的手,滿口答應。

姑姑是剛強且樂觀的人,有東北女人豁達的生活智慧,她狠狠哭了一通,然後告訴許夢冬,這事就算過了,馬上要高考了,不要被你爸影響,好好準備考試。

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大事,只要許正石能改,一家人慢慢還錢,日子總是會越過越好的。誰家都有後院著火的時候,誰家的日子細細數來都是一地雞毛,千萬別覺得沒指望了。

許夢冬信了。

那段時間許正石一直住在家裏,人不像以前那樣風光,走路不在昂首挺胸,煙從幾十一包的萬寶路變成幾塊一包的紅梅,但他的的確確變得老實了。

他以前在酒廠當工人,還會一點瓦匠活,能給人修竈臺,修煙囪,偶爾在鎮上打個零工,賺得雖然不多,但起碼能貼補家用,許夢冬周末回家的時候還能吃上許正石親手炒的菜,當爸爸的自覺對女兒有虧欠,夾在她碗裏的魚肉都是沒刺的,這讓許夢冬覺得,他真的在盡力彌補。

她也信奉並秉持著姑姑的那句話——一家人終究是一家人,打斷骨頭連著筋,只有家人才會真心盼著你好,不會拋棄你,不會害你。

你原諒你爸爸一次吧,他會變好的。

好啊。

好啊。

許夢冬潛心相信著“一切都會變好”的劇情,她努力忘記許正石在她脖子上留下的指痕,忘記他說過的“一起去死”的惡毒詛咒,只要在許正石身邊,她依舊努力做個乖女兒,也努力相信,許正石會重新做回那個好爸爸。

如果。

如果她沒有不小心打開許正石手機的話。

那時高考成績剛剛下來,明明該是她最開心的一段日子,頂著巨大的壓力,她考了個好成績——英語答題卡根本沒有塗錯,是她太過緊張記錯了,她考了幾次模擬考都沒有達到的高分,文綜甚至過了兩百,完全夠報任何一所藝術院校。

哦,還有譚予,譚予一如既往地成績穩定,下成績的那天譚予第一時間給她打來了電話,他在電話裏哄著喜極而泣的她,說著甜蜜的情話。

我的冬冬真厲害。

接下來是報志願,我們可以一起去北京了。

離開學還有很長時間,你想去哪裏旅游?不是一直想去內蒙草原嗎?我陪你。

最後一句,也是呢喃重覆最多的一句是——冬冬,我真的好喜歡你。

許夢冬把自己蒙在被子裏,眼淚鼻涕糊了一臉,她說:“就只有喜歡嗎?”

十八歲的少男少女,談愛未免太過深刻,但譚予還是果斷說出口,沒有一絲猶豫。他說,許夢冬,我愛你。

許夢冬又哭了一鼻子。

她那時覺得自己踩在彩色的雲端,人生可望也可即,一切都很好。特別特別好。

許正石也高興,他在家裏準備了一桌子菜,滿滿當當犒勞許夢冬,臨開飯前卻發現家裏沒酒了,讓許夢冬去鎮上小賣部買一瓶。

“買貴的。”許正石這樣說著,又看了姑姑一眼,還是重覆道,“就這一回,咱們也高興高興,買貴的!”

許夢冬美滋滋地拿著零錢出去了。

路上她還想和譚予再聊會兒電話,可走在半路才發現,她拿錯了手機。

那是智能手機剛剛大規模普及的年代,沒什麽花樣,她和許正石的手機是同款,是許正石還算富有時給她買的,黑色的聯想,外殼樸素像板磚,她的那一只有細微差距,後蓋粘了一個小小的跳跳虎貼紙。

手裏的這個卻沒有。

許夢冬懶得回去換,橫豎譚予的手機號也記得滾瓜爛熟。

可尷尬的是,她發現許正石的屏幕有鎖屏密碼,是那種九個點點,連接成圖案的密碼。

後來無數次,許夢冬想起當時的場景,總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後悔。她知道許正石這個人愛偷懶,密碼一定很簡單,她先試了L,不行,再試了Z,不行,最後畫了一個口,屏幕開了。

她看見未讀短信,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。

許正石給一個陌生號碼發消息,那些詞許夢冬不懂,什麽返水,什麽抽利......

她看到許正石發出去的文字:[什麽時候能到賬?]

對方回了他驢唇不對馬嘴的一句:[照片拍了嗎?]

許正石回:[利息多少?]

對方回:[看時間,也看照片質量。]

緊跟著又一句:[照片必須要全身的。你女兒多大來著?]

就是這句,讓許夢冬心裏猛然跳動,無比劇烈,很明顯又慌亂的預感,好像巨大的鼓槌一下下重擊著她的大腦。

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手指在抖,險些拿不住手機。

她小心翼翼點開手機相冊。

只看了一眼,如遭雷擊。

六月初夏,蟬鳴尚未登場,殘陽與紅霞在山際相融,濃郁得像是噴射蔓延的鮮血。

呼吸被切割的細碎,許夢冬險些缺氧。

她這才知道,前幾天她在家裏衛生間沖涼水澡時聽見門外的窸窣聲,不是她的錯覺。

彼時的許正石拿著手機,就站在門外,黑洞洞的手機攝像頭越過門縫,對準她□□的身體。

......

許夢冬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家的,只記得那條走過一萬次的回家路變得無比漫長和坎坷,她甚至被路上的碎石頭絆了好幾下。

什麽是家,什麽又是家人。她真的迷惑了。

她也不是完全沒成長,比起上一次切切實實被許正石掐著脖子時的慌亂,她這回竟然鎮定了許多,邁進家門時,她臉上的眼淚已經幹了。

飯桌上還有姑姑姑父,還有然然,她不能發作。許正石接過她手裏的酒,擰開,給她倒了一杯:“閨女辛苦了,老爸以你為傲。”

許夢冬攥著小酒杯的邊沿,擡眼看著許正石的臉,直到變得越來越模糊,越來越扭曲。許正石一直在笑,一直在喝,一直在吹牛,他是真的高興,許夢冬卻不知道他的喜悅是來源於她的好成績好前途,還是即將以她身體照片換來的賭資。

......

八年了。

許夢冬蹲在寂靜的樓道裏,將腦袋深深埋著,以一個鴕鳥的姿態。她的鼻尖似乎還留有微弱辛辣的白酒味,許正石的臉一直在她眼前晃,晃了八年,每次都是以一張和善的眉眼做開頭,逐漸扭曲變形,撕扯破碎,而後變成晦暗的夢魘。

親生女兒。

好爸爸。

一家人。

......

......

樓道裏寂靜無聲,她時不時咳嗽一聲,使聲控燈亮起。

亮,滅。

再亮,再滅。

去而覆返的譚予就站在單元門外,院子裏,遠遠看著沒關嚴的門縫透出斷斷續續的光亮。

原本都出了小區了,想來想去,還是不能就讓她這麽帶著氣過夜,這太傷人了。在廢墟裏扒拉出骨架、好不容易小心搭建起來的感情,不能就這麽糟蹋。他想著就在樓底下給許夢冬打個電話,把事情講清楚了,讓她透過窗戶跟他揮揮手,這就行了。

他願意低個頭,認個錯,她今天都這麽累了,他不想再給她平添壓力。

可誰知。

隔著一扇門,譚予清楚聽見裏面熟悉的咳嗽聲,還挺有規律,一會兒是咳嗽,一會兒是拍手,他有點想笑,她今天仿佛就和這破燈過不去了。

譚予走過去,緩緩拉開那扇門,已經盡量放輕了腳步,卻還是把門裏的許夢冬嚇了一跳。

她剛剛經歷一場不那麽愉悅的回憶,而這個回憶裏出現過的角色此刻忽然闖入她眼前。

“蹲這琢磨什麽呢,”譚予無視她惶然的表情,把手遞給她,“起來。”

許夢冬遲疑望著朝她伸來的那只手,忽然想起了那段回憶的後半段。

——那天晚上,她也是這樣孤零零坐在鎮子口的大石頭發呆,她接了譚予的電話,很想哭,但是很奇怪,她一滴眼淚都沒有。一顆心像是被風幹過,完全沒有濕潤的跡象。

她聽見譚予問她:“想沒想我??”

她無聲地點頭,然後聽見譚予繼續說:“我也想你。”

“今天去鎮上的客車沒有了,明天,明天我就去找你,好不好?”

好。

你一定要來。

你可不可以現在就來。

可她沒有說出口,只是猶猶豫豫隨便聊了兩句就掛了電話,她不想給譚予添麻煩,也不想這麽不堪的時刻被譚予目睹。她只是在冰涼的大石頭上坐著,一直到月亮升得老高。

過了很久,鎮子口有行駛而來的車輛,打著刺眼的遠光燈。許夢冬伸手遮了一下眼睛。放下手時,她看見譚予從那輛拉貨的大金杯上跳下來。

“謝謝你了叔叔。”

他和順道捎他來鎮上的司機道謝。

許夢冬完全傻了,她目瞪口呆看著譚予奔她而來,在這樣一個她幾乎破碎的深夜。

“我聽你聲音不對,有點不放心。”

他朝她伸出手:

“蹲這琢磨什麽呢?”

“起來。”

昏暝的樓道燈。

清澈寒涼的月亮。

他們是否散發著同一種溫柔的光線。

許夢冬的心被這光線穿透,穿成密密麻麻的洞,而後又被譚予縫補,針腳細密,足以擋風擋雨。

她默不作聲向前,主動抱住了眼前的人,一直沒有掉下的眼淚就在此刻落了下來,而譚予沒有過多追問她的眼淚,只是以更大的力氣和溫度回抱住她,把她扣進懷裏。

隔了八年,譚予給了她同樣的回應。

“我在了。”他說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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